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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口述史|黄卜夫:从香港到深圳,为机器装上“眼睛”

来源:深圳晚报发布时间:2024-08-26

黄卜夫

1977年出生于广州,浙江大学本科和硕士研究生毕业,香港中文大学博士研究生毕业,易视智瞳科技(深圳)有限公司创始人,政协深圳市第七届委员。

口述时间:2024年2月4日

口述地点:深圳市政协文史馆

深圳拥有最完整的产业生态、最好的资本生态以及最优秀的人才生态。在我看来,这些人才可贵的不仅是掌握技术,更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创业,相信梦想,他们愿意加入一个虽然小但充满梦想的团队,即使前路漫漫,但星光无限。岁月不负有心人,我相信,我们都将抵达梦想的彼岸。

在香港这片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看到中西文化交融,也感受到国际化的视野和强大的学术实力,这些都是我创业道路上不可或缺的条件。

去香港读博 感受中西文化交融

我是在广州长大的。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母亲总是教导我,虽然物质生活不如人,但可以通过读书来获取别人的尊重。那时我尚小,未能完全理解父母的意思,但逐渐有了一种“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的冲劲。

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我们上英文课,老师劝大家买英文磁带回去练习,我买不起,只能自己回家看书。那时,我每天抱着英文书不断背诵、练习发音,最终考到了全班第三。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勤奋,真的可以弥补家庭条件的不足。

童年的时光,在我的埋头苦读下悄悄溜走。高考后,我被浙江大学自动化专业录取,在杭州西湖湖畔一待就是7年。7年里,我获得了学士学位、硕士学位,还找到一位杭州太太。

读硕士研究生时,我开始思考读博的地点。彼时香港刚回归祖国不久,其独特的“一国两制”制度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在香港这片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看到中西文化交融,也感受到国际化的视野和强大的学术实力,这些都是我未来创业道路上不可或缺的条件。思虑之下,我决定奔赴香港。

接触机器视觉

埋下一颗创业的种子

2003年,香港中文大学成立40周年,也是我入学的第一年。那年,我跟师弟时曦接受了一个任务:要为身着将军服的机器人装一双眼睛。机器人能够舞剑、打太极拳,但校方希望它有双眼睛,当时任香港特首的董建华来参观时,它可以认得董建华,还能通过眼睛判别出距离方位,跟董建华握手的同时,避免伤着他。

当时我研究的是机械自动化,时曦研究的是视觉系统控制,一个偏硬件,一个偏软件。我们合作完成了这个任务,彼此也开始了更多的交流。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机器视觉,此后,我经常拉着时曦一起,探讨机器视觉的技术、产业的发展等等,创业的想法也逐渐萌生。2007年,博士研究生毕业,我和时曦聚在一起,认真地分析了当时的创业条件。然而,我们一没团队,二没资源,机器视觉领域的生态也还没有建起来,创业简直难上加难。

最终,我们决定各自先去工作,保持定期交流,等时机成熟,再行创业。

当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之时,我知道,我们的创业是时候开启了。

从研究院到安防集团 在香港历练八年

港中大毕业后,我进入香港汽车零部件研究及发展中心(以下简称“研发中心”),负责电动汽车的整车控制。研发中心由香港特区政府成立,是一家专门研究电动汽车技术产业化的机构。当时电动汽车在全球尚未发展起来,香港特区政府希望能在该领域有所建树。

研发中心带有部分政府职能,介于学校与企业之间。我在里面学到了很多,但也希望能深入企业,了解企业发展、运营的规律。于是在2012年,我离开研发中心,进入中国安防集团香港子公司,担任智慧城市技术部门负责人。我当时负责智慧城市信息管理系统以及电动汽车、机器人等数个垂直产业领域的技术研发。

在安防集团工作3年后,我收获了大型项目管理的经验,但也逐渐发现企业中的问题。于是我开始思考,如果我自己做,是不是能做得更好?

回望机器视觉行业的发展,从2003年我们对该行业的初步接触,到2014年,机器视觉在智能交通、先进制造等多方面都有应用。然而,经过多年不同赛道的切换打磨,机器视觉还是中国智能制造的一个瓶颈。我们希望能用自己所学,为中国制造在该行业的发展贡献一点力量。

2015年,机器视觉行业进入了性能需求跟价格之间的黄金交叉点,我们判断它即将走上一个需求爆炸的节点,也会成为推动智能制造的一个核心的枢纽。

当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之时,我知道,我们的创业是时候开启了。

在深圳华强北开启创业 成立易视智瞳

当我开始思索创业地点时,“深圳”第一时间涌入我的脑海。

对深圳最早的印象是小学四年级,父母亲带着我坐了4个多小时的绿皮火车来到这。我们住在罗湖火车站附近,周围全是高低不一的楼房。父母说要带我去很远的地方玩,到了后才发现是今天的香蜜湖——从罗湖到福田,现在一脚油门的距离,在当时已经算远了。

第二次来深圳是本科毕业,当时我一边考研,一边找实习单位,面试地点就在华强北赛格广场隔壁,我也因此走进华强北,了解这片区域。

后来我在香港读博时,总会定期来华强北。在这里,我们不仅能马上拿到所需要的电子元器件和芯片,还能了解全球消费电子方面的发展和趋势。我曾在不同地方考察过,但都觉得不如华强北,“创新之城”“国际创客之都”“硬件天堂”……无论哪个标签放在深圳、放在华强北,都不为过。

2015年冬天,易视智瞳在华强北的赛格广场12楼诞生了。创业团队有15人,我担任CEO,师弟时曦担任CFO,还有香港的师兄弟和内地的同事朋友。可以说,这是一个深港合作团队。

易视智瞳科技(深圳)有限公司展厅。

当天晚上,我们去吃饭庆祝,选餐馆时看了半天,最后选“大妙火锅”——第一希望以后红红火火,第二则寓意我们的选择是大妙之举。

火锅店里,我们簇拥在一起,有的畅聊着未来,有的拿着纸和笔做产品的技术探讨。火红的油锅里,新鲜食材在不停翻滚,温暖与希望,在那一刻随着热气扑进了我的心里。

黄卜夫在华强北的公司。

我希望,我们企业拼搏、奋力往前冲的时候,政府这双有力的大手,能轻轻地托一把,让我们跑得更快、飞得更高。

提供核心技术赚到第一桶金

我住在香港,创业后就开启了双城生活。每天早上7时30分我从家里出发,经过口岸,9时多到达公司。我的办公桌靠近入口玻璃门边,编号是21号。

我们团队擅长技术、算法和软件,尤其是复杂的运动控制,因此公司成立之初只提供核心的控制技术,而不涉足重资产的设备部分,实现小而美的轻资产运营模式。

2017年,在这种模式和理念下,我们赚到了第一桶金——为手机企业提供点胶技术。

点胶技术是做什么的呢?2015年之前,一部手机内约有250到260颗螺丝,用来固定各种小部件。但从2015年开始,这些螺丝逐渐被胶水取代,一方面减轻了重量,另一方面,胶水具有保护和绝缘的作用。以前手机碰水后可能就报废了,但现在即使进了水,甚至被放进洗衣机洗过,只要吹干了都没事。原因就在于手机内部全部用胶水进行了保护和封存,这样核心部件就不会因为进水而短路。

点胶已经成为消费电子行业的标准工艺,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切入点。胶水本身是化学产品,就像子弹,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在一架高速飞行的战斗机上精准地命中目标,把胶水准确地涂在需要的位置上。

我们提供的是点胶设备。点胶过程与视觉识别和自动控制密切相关,是眼睛和小脑的结合。首先,得看得准,知道目标在哪里,而且不是一个目标,是多个目标。接着,要有很好的小脑控制能力,规划好路径,精准地控制胶滴的发出。

我们的仪器精度非常高,批量生产的精度达到了1个丝左右。1个丝是10微米,相当于成人男性头发的1/8,这也是我们点胶技术的核心竞争力所在。

力排众议坚持商业转型

虽然公司的业务在逐步上升,但到了2018年,我们意识到这种商业模式存在一定弊端。

公司主要是给工业机器人做“脑袋”,这里面包括机器视觉的眼睛、基于深度学习的大脑,还有运动控制的小脑。这个脑袋结合不同的躯体,就能应用于不同的场景。

虽然我们的视觉和算法非常精准,但如果整个设备不是我们自己制造的,即使我们的眼睛再精准、控制再发达,也难以发挥最佳效果。

我开始思考从轻资产运营转型到重资产生产,自己研发和生产整机。但无论是产线搭建、生产管理,还是职工安排等等,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一个挑战。当时公司内部出现了反对意见,认为企业发展尚可,不应该转型。

思虑再三,我依然力排众议,坚持转型,希望能挖掘出更大的市场。2018年,我们在东莞虎门建立了生产基地,开始整机的生产。

为曲面屏手机提供点胶机器

生产基地建成没多久,以视觉及点胶技术为切入点,我们与深圳3C电子消费生产商头部企业建立技术连接。

当时合作方正在研发全新工艺曲面屏的手机,不仅边框宽度大幅收窄,贴合面还由平面变成了曲面,这对手机点胶工艺提出了新的技术要求。

彼时曲面屏刚开始应用于手机行业,这项新的工艺一直被国外巨头垄断。然而,国际贸易形势紧张,为了生产安全,国内需要有自己的解决方案。很幸运,我们公司的基础技术积累和产品性能获得了头部手机企业的认可。

然而,这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项目交付前,我们整个团队在虎门基地里泡了整整12天,问题一个接一个,我们就像打怪升级一样,从早到晚,不断解决问题、调整机器。

2019年大年初三,经过百般打磨,我们的机器终于在东莞松山湖上线。还来不及高兴,在产线上跑起来的机器,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年还没过完,我们又忙不迭地赶到松山湖修改设计。

虽然经历比较坎坷,但也让我深刻体会到,国际贸易波动对国内制造业影响为我们带来了新的挑战和机遇。

这几年,许多被国际巨头垄断的环节,都正逐步被国产替代。国际贸易紧张局势,让国内科创型企业的机会变多,有效国产替代的周期缩短。

随着大环境的变化,我也尝试从另外一些方向推动行业发展。2021年当选深圳市政协委员以来,我发起了多份提案,涉及加强深港校企合作与技术创新、优化港澳青年创业基地建设等方面。我希望,我们企业拼搏、奋力往前冲的时候,政府这双有力的大手,能轻轻地托一把,让我们跑得更快、飞得更高。

酝酿八年的创业,历经两次转型,如今的易视智瞳已经积累了600多个落地项目,拥有145项专利申请。这些数字放到整个行业来看,可能是沧海一粟,于我,却是前半生最动人的回答。

二次转型进军动力电池新能源领域

在公司进行商业转型的同时,我们也在关注着消费电子行业的发展。

时间到了2020年,我们预计,经过十几年的高速发展后,整个消费电子行业未来的增长可能会放慢,原来的增量市场将转变为存量市场。

为了保持公司的持续发展,我们将原来的消费电子唯一大赛道延伸到了新能源动力电池。从2020年开始,我们一直在进行转型的积累,直到2022年,我们正式进入动力电池巨头的产业链,并进行扩张。

那一年,我们与其他机构共同承接了科技部动力电池柔性制造核心技术攻关项目,我们主要负责其中的涂胶和胶水检测。这是对我们的挑战,也是对我们转型的认可。

酝酿八年的创业,历经两次转型,如今的易视智瞳已经积累了600多个落地项目,拥有145项专利申请。这些数字放到整个行业来看,可能只是沧海一粟,于我,却是自己前半生最动人的回答。

易视智瞳研发车间。

深港互补互融共同发力

记得刚到香港时,我总会仰望这座城市,向这座城市学习。那时,每当有朋友来看望我时,我都会告诉他们,香港拥有全世界最发达的电子支付系统。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现在香港的支付系统虽然在国际上依然有优势,但内地的电子支付系统已经超越了香港,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我能够感受到,未来20年电子支付领域将会有巨大的变化和发展。

前段时间,我与一位领导交流时,他问我对深圳和香港的看法,以及各自的优点和不足。我说,如果单独看,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问题和不足,但如果把墙打破,把它们视为一个整体来看,它们可以通过互补互融来解决各自的问题。

现在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香港人才、教授和科学家来到深圳来到粤港澳大湾区进行产业落地和创业。同时,大湾区的许多企业不仅在深圳取得了很好的产业化进展,还纷纷在香港设立大型研发中心。

深圳给我最大的印象是它充满了活力和梦想。正因为有了这些,深圳拥有无限的可能性。这种精神是深圳的底色,也是它吸引我们的地方。

深圳拥有最完整的产业生态、最好的资本生态以及最优秀的人才生态。在我看来,这些人才不仅拥有技术,更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创业,相信梦想,他们愿意加入一个虽然小但充满梦想的团队,即使前路漫漫,但星光无限。岁月不负有心人,我相信,我们都将抵达梦想的彼岸。

编辑:李扬